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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GPT引发的讨论,很像是现时代的洞穴之喻。不管技术进化到何种程度,都需要人们首先有勇气睁眼看世界,破除幻象迷思,迈出反思的关键一步。
第三次科技革命以来,以比特为单位,人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闯入技术图像的浩瀚宇宙。肉眼能够观察到的,抑或被现实限制了想象力而不能看到的,都能在新的技术图景中得到呈现,或找到蛛丝马迹。
信息爆炸、论文纷飞,一代学人金克木仍能在谈笑间从容淡定地畅谈经典阅读的心得,老先生给自己的一本书起的名字叫《书读完了》。赵本山则在小品《心病》中从“母猪的产后护理”谈到伊拉克战争,大发感慨:“知识都学杂了。”
知识需要积累,更需要层垒式地进化迭代。知识的进化需要创造力、想象力、开脑洞,而灵韵的闪现往往是非线性的。由放到收,博而后约,这时候需要进一步的理性约束,需要在传统的边际上创新。传统积累是强大的,但边际的突破性更加可贵,推开这扇门不是纯然机械的(数字)体力劳动,它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
大数据分析本身就以其穷尽无极的方式,甚至直接架空因果推断,降维成一种不必解释的“本能”,但这种积累而成的“经验”很难说是一种有意义的知识或规律。大数据分析者主张,知道“是什么”就够了,没必要知道“为什么”,不必追问现象背后的原因,只要让数据自己“发声”然后接受它,就够了。对人类来讲,仅仅是这种傻瓜式操作,对于应知应会的一般性知识还是可以的,对另一些需要深度思考和启发性的问题,则未免过于简化了。
应当简约优化的是文风。小即是美,极简思维反倒是信息爆炸后更为稀缺的。最近读到李德辉教授的论文《论汉至晋初文章的简牍体制》(《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23年第1期),解释了汉至晋初文章以简牍为载体、受简牍形制限制而形成的与纸书不同的格局规格、体裁样式、篇章结构。李教授认为,这种基于简牍使用而形成的文章规制,“倾向于将多种实用文体写成短文,书于薄小的牍札,以便携带和阅读,一般仅长数十字或百余字,文字简约,意义丰富”。这种字斟句酌、沉吟推敲,早期的70字的短信体、140字的微博体,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篇论文讲的是文史,却对我们理解ChatGPT有帮助。文与质、繁与简的背后,是有物质基础的。简牍到纸张到集成电路,载体变更,文风亦为之变更。文以载道,何以载文?文以载道,要解决实际问题。要回到高古、浑厚且清朗的基础环境,因为这是人工智能汲取营养的质料池,只有从源头上杜绝那些言之无物、低水平重复的、车轱辘话文字垃圾的炮制,才可能培育喂饲和成长出高水平的人工智能。
凡是真正需要掏心窝子说话、表态的地方,凡是需要融入切实的个性化生命体验的地方,人工智能发挥的空间都比较有限。正如一部真正打动人心的文艺作品,或一场真正触及灵魂的民主生活会,靠程式化、套路化、试图从他人的既有经验中归纳出标准答案,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场ChatGPT风暴,还刚刚开始,会否如某些专家所乐观预测的那样,引领新一波的技术革新浪潮,带来新的“风口”,亦未可知。不过,它至少应当引发我们对自身所处信息环境和技术生态的头脑风暴,启发我们在真正的浪潮和“风口”来临之前,踏踏实实地做一点基础性的整理工作。
(作者为上海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