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梦颖 陈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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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高考本科录取工作已接近尾声，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一些学校、专业因录取分数线大幅下滑登上热搜，成为话题。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登上微博热搜第二
其中，外语“暴跌”，土木“断档”，财经遇冷。这些昔日热门专业似乎光环不再，逐渐被00后考生和家长所抛弃。
或许是与梦想相比，面包变得更为重要。在一些专业“式微”的同时，是保就业的“师医公”与“新工科”专业的崛起。
市场形势瞬息万变，行业在一两年间就能全面洗牌，而从报志愿到学有所成却至少要花上四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当专业选择与市场倒置，“向稳”“向实”的热门专业选择法，真的算是理智的判断吗？
外语毕业生“破大防”
“一大早刷到广外今年分数线破大防。”7月19日，广东2022年高考本科批次投档线出炉，里里感到十分难受。
当天，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因投档排位“暴跌”登上热搜。今年，广外在广东历史类投档最低排位比去年下降了5380名（除地方专项计划），物理类比去年下降了23188名（除地方专项计划）。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近两年在粤本科普通类（物理）投档情况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近两年在粤本科普通类（历史）投档情况
里里是2020年广东理科高考生，那一年，她591分的高考成绩在广东全省排名24000名左右。
由于不擅长物理，加上高中英语成绩一直不错，里里被家人和网上的说法打动，索性把全部志愿都填成了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各类欧洲小语种。
里里看招生简章说，她被录取的专业是国家级本科专业，而且广外在薪酬排行榜上都超过了很多“985”“211”。“当时以为大三全都能公派出国交换。加上都说小语种就业前景好，以为能去外交部。”
如里里所愿，她被广外某欧洲小语种专业录取。然而，进入大学后，她发现理想与现实有很大出入。“和其他专业比，小语种有相当长的牙牙学语的过程。大三的出国机会也要靠‘卷’，竞争很激烈。即便学下来，未来的路也相当窄，基本就是翻译、电商、客服和销售。”
更让里里难以接受的是，她的专业似乎在加速“贬值”。“去年我们专业末位（在广东全省的排位）比我们那年降了很多，如果是我们那届绝对投不进小语种。”
在2014年及以前，广外分数线稳居广东第四，排在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大学、暨南大学之后，理科考生最低排位在15000~17000名之间，文科在6000~7000名之间。如今，广外已被华南农业大学、深圳大学、华南师范大学超越。
广外的“跌落”不是个例，外语专业和外语类院校正在失去高考生的青睐。
北京外国语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北京语言大学等院校在广东的最低排位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大连外国语大学等学校的多个小语种专业在河南出现计划余额。
叶佳是2013年的浙江理科高考生，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专业。“毕业五六年了，发现小语种真的一落千丈。”
当年，叶佳凭借707分的成绩（满分810分），在省内排1000多位。在浙江大学商科专业与北外之间，叶佳选择了北外。“当年小语种就业还不错，尤其是德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这类（小语种中的）大语种，而且有意向出国读研，直接选了小语种最强的北外，不服从调剂。”
叶佳记得，9年前北外的录取分数线“贼高”。“像法德西这些语种的录取分数都快赶上人大、浙大了，我甚至有同学都到了北大、清华的分数线，但被北外提前批给捞走了，室友也有到了人大分数线最后来北外的。再看看现在，分都跌倒一本线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与外语专业“同病相怜”的，还有土木工程专业。7月18日，河南省公布2022年普通高招本科一批院校平行投档分数线，其中，土木工程专业中的王牌同济大学在河南理科投档最低分排名下跌41522名，引发关注。
虽然分专业录取情况暂未发布，但之后公布的河南本科一批征集志愿院校分专业名单显示，吉林大学土木类、同济大学工科试验班（土木与环境类）、中国矿业大学（北京）土木工程专业等多所高校的相关专业出现计划余额。
河南省教育考试院7月22日发布的本科一批征集志愿院校分专业名单
有媒体梳理本科院校投档信息发现，相比去年，多省土木工程类专业今年的录取排名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
高考志愿填报专家、计桥升学规划研究院院长赵京在志愿填报行业工作了16年，他认为，专业热门与否与高校招生计划人数有关，不能轻易以分数判定学校、专业好坏。
但赵京回忆，大概在3~4年前就开始出现“劝退”外语、土木工程、财经这几个专业的声音。“说差的人越来越多，说好的人就越来越少，一些‘不好’的专业的报考变化就慢慢体现出来了。”
师范录取线赶超“985”
西边下雨，东边日出。今年，那些能为就业“托底”的专业迎来新一轮报考热潮。
中国语言文学类、法学、思想政治教育、小学教育……四川文科考生戴雪的志愿列表里，清一色都是考公、考编时最吃香的专业。她的第一志愿，是西南地区一所师范类大学的中国语言文学类专业。
“好就业，离家近，适合女生，我自己也喜欢比较稳定的生活。”最终，戴雪被第一志愿录取，她和父母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她已经计划好，毕业以后先考公、考编，如果都没考上，可能会去公司做个文员，或者去做新媒体运营。
像戴雪一样渴望稳定的考生，捧高了师范类专业的分数线——部分师范院校投档线超过许多“211”“985”高校；在天津，华中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录取最低分仅比北京大学低13分；广东、安徽、河北、山东等多个省份公费师范专业的投档最低排位较往年都有所提高。
赵京认为，师范生分数上涨，一方面与公费师范生计划名额缩减有一定关系，另一方面，出于对就业的考量，家长和学生对稳定的需求来到高位，尤其是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
同样受到追捧的“铁饭碗”专业还有医学。根据百度热搜2022高考大数据，近两年，临床医学重回热门专业前五。
“学医是个铁饭碗。”向南是今年的吉林考生，她以全省约2500名的排位被四川大学临床医学（五年制）录取。除临床医学，她还报了医学技术类、生物医学工程、预防医学、药学等，都是与从医相关的专业。
“我知道学医很苦，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向南说，本科毕业以后自己会考研、考博，已经做好再读十年书的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警校、军校分数线也有所上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在一些省份的分数线超过了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名校，安徽公安职业学院、河北公安警察职业学院等专科学校在本省的最低录取分数线甚至超过本科线。
“新工科”崛起
除了“稳定”，在最近几年的形势下，“好找工作”成为家长和考生选择专业的另一个关键考虑因素。
体现在专业报考上，则是计算机、人工智能、大数据技术、自动化等“新工科”崛起。
2021年高考结束后，赵京感觉帮人填报志愿变得更难了。在网上，似乎所有专业都在被劝退，但唯一“剩下”的就是计算机。“如果说近几年最热门的专业，都是以计算机为主的专业。”
金枫是今年的辽宁考生，因为表哥是医生，她将医学院填作第一志愿。除此之外，她还填了不少计算机专业。最后，她被省内一所外语院校的计科专业录取。
“计算机专业与医学类专业在我心里排名不分先后。因为现在是信息时代，各项工作都离不开计算机。”金枫说。
根据百度热搜2022高考大数据，今年排名前五的热门专业依次为：人工智能、大数据技术、机械工程、电气工程、临床医学，前四名都是前沿技术型工科专业。
图源：百度热搜·高考大数据
中国工程院院士、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朱合华教授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评价，工科作为建设国家的“脊梁”学科，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且随着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发展，工科也在朝着智慧化的新工科方向蓬勃发展。
周蕊是今年的山东考生，她以总分588分、全省22000多名的成绩，被中部地区一所“211”高校的自动化类专业录取。
这是她96个志愿中的第50个。她的志愿里，除了自动化，大多数都是通信工程、电气工程、新能源科学与工程等工科专业，还有“工作比较稳定”的医学。“就是想学偏实践一些的工学，感觉发展方向比较好。”
周蕊看上的自动化专业，号称“万金油”专业，细分领域多样，既能进入制造业，从事工业自动化、工业控制方面的工作，也因为与计算机、电子相关，不少院校在宣传时都将其与“智能制造”“机器人”“人工智能”等新兴行业挂钩。
而像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的毕业生，更是有机会进入国家电网、南方电网等就业前景光明的央企“香饽饽”。
科锐国际校园招聘业务总监安庆表示，近年来，与人工智能、计算机科学、机械工程、半导体行业相关的人才十分抢手。不仅直接相关的公司在抢夺优秀毕业生，像银行、快消等有转型需求的传统行业也想以高薪吸引人才。
安庆曾经遇到不少企业说，只要这个人才够优秀，企业愿意单独设薪资。“毕业以后月薪过万元是常见水平，也不乏开出年薪20万元、30万元的企业。这种高精尖人才的薪资上限是非常高的。”
根据安庆的观察，由于人工智能、计算机、机械工程类、半导体等相关专业的毕业生拥有“硬技能”，在如今的就业市场上更受欢迎，而文史类、商科等更注重“软技能”的毕业生相对遇冷。“从个人层面上来看，现在掌握一门硬技能，确实在找工作时会更轻松、更容易。”
图源：猎聘《2022上半年中高端人才就业趋势报告》
盛衰不常，兴趣为先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赵京犹记得，2010年时，计算机还是当年的红牌“劝退”专业，但他当时就极力推荐考生和家长报考此专业。同时，他发现数学专业在过去40年中也发生很大变化：“在15年前学数学基本找不到工作，但2010年以后，要求会数学的就越来越多”。
面对考生和家长的咨询，赵京总会提醒他们，专业现在热不热门不重要，“7年以后热不热才是最关键的”。但预测热门专业和行业不仅需要大量信息和判断能力的加持，也要承担风险。
因此，在赵京看来，家长和考生一定会紧追当下的热门专业去填报。“报考时（家长和考生）不会特别理智，因为他们了解的少，也没时间去了解。所以看到眼前这个好，就不会去想4~5年后怎么样。”
“中国求职和选专业的市场一直是倒置的。”安庆认为，当前端突然对某一类人才需求量激增，就会有大批人才涌入相关专业，但从涌入到产出至少要三四年时间，二者一直存在滞后的情况。
“比如说互联网行业前十年爆发式增长，很多人也没有想到现在互联网行业会出现冷凝期。”安庆强调，除非家长自己已经在某一行业深耕多年，有一定洞见，清楚知道接下来会有迸发式的发展，否则不要去赌哪个专业未来会成为热门。
因此，赵京和安庆都建议，选专业还是要考虑个人兴趣、性格，而不是去凑热闹。
“如果考虑就业，这专业就没法报。”赵京认为，选专业依然还是要按照个人兴趣为基础，但一定要在专业学习的同时学习计算机，掌握一门编程和计算机学科的思维方式。将来，计算机能力会成为各行各业的基础，不会计算机就将成为“新的文盲”，“就像过去不识字就没有工作”。
安庆还认为，考公考编的诉求现在也被炒得过热了。她见到的更多是考研、考公、考编失败，没有赶上求职进度，在就业时无所适从的孩子。
考得上的毕竟是少数，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几万人争一个公务员岗位，安庆觉得这无异于一场赌博。“你要考虑的是，如果没考上，将来在一年一千万求职者的市场上，还有什么样的技能能让你获得一份更好的工作。”
网红也正在成为影响高考生填报志愿的因素。赵京认为，部分专业遇冷，与网上评价不无关系，比如成了网红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生，比如贴上“天坑”标签的生化环材。“其实土木还挺好，对家庭条件一般，想挣比较高的工资也不太介意工作环境的学生来说，还是一个蛮好的工作。”
对于已经选择了所谓“天坑”专业的学生，安庆认为，不要上来就被专业不吃香、不好就业打败，干脆就摆烂、躺平、不就业。“所有的‘寒冬’行业都不至于养不活一个人，‘寒冬’行业里也会有一些依然具有高含金量的方向。”
她认为，决定未来就业的，在专业选择之外，实习经历同样重要。如果还没有特别明确的发展方向，或者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一定要多实习。通过不同的尝试，想明白自己还想不想留在本专业。
如果想进入其他行业，通过实习，也能了解自己到底喜欢什么、适合什么、想要什么，并积累足够的硬技能、软技能，“跨专业求职不是靠一张嘴讲出来的”。
（除赵京、安庆，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