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紫牛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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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十年(1795年)六月,苏州城南昭明巷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黄家几乎全部的器用财物。好在毁于一炬的只是日用之物,屋舍内所贮书籍得以幸免,这对于嗜书如命的主人黄丕烈来说,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
失火后的房屋残破不堪,不宜再居住,黄丕烈一家便于次年迁居城西王洗马巷。在这里,他营建了自己的第一座私人庭院,取名“荛圃”,这便成为此后他最为人熟知的别号。
黄丕烈像 清翁雒绘
中举与辞官:专事收藏的一生
清代乾嘉年间,正是苏州私家藏书最为鼎盛的时期。生于斯长于斯的黄丕烈家境殷实,这为他的藏书事业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他平生博学多闻,惟好收聚典籍,从二十多岁便开始藏书,一生共收藏二百多部宋版书和上千种元、明刻本,以及大量的旧抄本、旧刻本。其藏书之丰富,为当时东南巨擘。
黄丕烈“少岁读书,务好精纯”,在“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他19岁中秀才,26 岁中举,并多次赴京赶考,只可惜始终未能金榜题名,走入仕途。
嘉庆七年(1802年)春,年已四十的黄丕烈最后一次赴京会试,不料依旧落第。他黯然离京,顿觉“世事都淡,惟此几本破书,尚有不能释然”(《荛圃藏书题识》),此后他再无意科场,在富庶的江浙专事收藏、校雠、著述、刊刻等事业,选择了藏书与校勘的一生。
当时的苏州贸易繁盛,是商旅必经之地。黄丕烈居住的城西尤是如此,每日商贾往来,十分热闹嘈杂。而他终日读书喜静,觉得城西过于吵闹,不宜久居,于是举家搬到书坊书肆众多的城东悬桥巷。
迁居之后,黄丕烈经常到书肆云集的玄妙观附近购书,家门前的水路便于他乘船访友,这些交游为他的藏书活动提供便利。而他的访书活动也不局限于苏州范围,昆山、常熟、江宁、嘉兴、海宁、杭州等地都有其访书的踪迹。且因其多次赴京赶考的经历,加之友人从京师邮寄或代购,北方一些藏书家甚至王府散出的古书也多为黄丕烈所得。
黄丕烈嗜书成性,有书虫、书魔、痴绝之称。在其汗牛充栋的古籍之中,他极爱宋本书。在悬桥巷的家中建有专室,名曰“百宋一廛”,收藏宋本书一百余部。
钱大昕苏州石刻像 《沧浪亭五百名贤像》之一 清孔继尧绘
交游与藏书:百宋一廛的时代
《礼记》有言:“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乾嘉盛世,天下承平。此时的苏州聚集了一批学术界的一流人物,可称全国的学术和文化中心。
据记载,黄丕烈与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顾千里等全国一流的学者大家往来甚密,与陈鳣、阮元等九十余位学者士人有过书籍往还,极大促进了书籍的递藏交流,使不同地域、不同藏书中心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他在《荛圃藏书题识》中写道:“爱书者尤不可不爱友也”。其在藏书、版本和校勘上取得的成就与他同当时藏书界、学术界乃至书商的广泛交往密不可分。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钱大昕在苏州紫阳书院主讲。此后的十六年,钱大昕一直生活在苏州。在这十六年间,黄丕烈与之交往甚密,二人经常相互借书、品评赏读。除此之外,他们在校勘、题跋方面也多有交流。钱大昕以治元史著称,曾请收藏元代艺文之书较多的黄丕烈帮忙订补校正,最终刊刻印行《补元史艺文志》一书。
乾嘉年间,苏州藏书活动日盛,众多江浙一代的书商专门来到苏州,其中以湖州人居多,被专称为“湖贾”。书商得知黄丕烈喜好藏书,于是书贾日盈其门,纷纷来到黄家售书。黄丕烈坚持“不善不收,遇善必收”,遇到古籍善本必定购买,不惜花重金对破损的古籍重新装潢,甚至同一部书购买多本,想方设法将残缺的内容补全,使许多濒危的古籍得以流传。
即使不是很想要的书,他也会买下一两种,不让书商失望而返,因此日后如有好书,书商总会先送到黄丕烈的家任其挑选。
良禽择木而栖,书买得多了,似乎好书也会择主而来。在《浯溪诗文集》的题跋中,就记载着黄丕烈购书的一则逸闻。多年前,黄丕烈曾梦到《中兴帖》一文,偶然与友人谈及梦境,得知此文为唐代元结所撰,后来由颜真卿书于湖南浯溪崖壁之上。而在此梦境二十三年后,黄丕烈竟偶遇《浯溪诗文集》,里面收录了《中兴帖》全文,他顿觉天命使然,立刻便购下这部诗文集。
“因载梦兆于此﹐且见此书之来,与余盖有宿因焉!”——《浯溪诗文集》跋
宋刻本 陶渊明诗四卷补注一卷 黄丕烈藏书
版本与校勘:求古求真的学问
黄丕烈的藏书活动始终围绕着古籍版本而进行,并与古籍的校勘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正是黄不烈区别于一般藏书家最根本的地方。
他提出“书籍贵有源流”。古籍在历代翻刻传抄、长期流传的过程中,会产生多种不同的源流,不同源流的古籍会产生新的形式和内容特征,比如校勘者的校勘笔迹、名家的题跋批注、藏书家的藏章印记等等。这些内容是区分古籍版本价值重要的因素,也是历代藏书家极为重视的版本信息。
黄丕烈遵循乾嘉学派“求古”“求真”“实事求是”的治学宗旨。坚持“无则必求其有,有则必求其本之异;为之手校,校则必求其本之善”,对古书文字内容的校勘十分精审,经常“集众本以校一书”,搜集多种不同版本,搞清各版本之间的渊源关系,用以校对一书。并通过纸张、墨色、字体、版式等特征对古书的版本进行鉴定,力求准确。
“凡书不可不细校一通,第就外面观之,谓某本胜某本,此非定论也。”——《荛圃藏书题识》
对于当时的藏书界,宋本书是公认的价值最高的古籍版本。这不仅因为宋本年代久远,数量较少,更在于宋本书的内容最为准确,是后代诸多版本的源头。黄丕烈对宋版书极为推崇,他曾说“凡古书,翻刻不如原刻,明刻不如宋刻”,在校勘过程中,常以宋元旧本为底本,对宋元旧本轻易不敢动一字,立求古书版本和内容之真,经常是“不得宋刻,总不敢定其是非”,因而有了“佞宋主人”的别号。
他在《百宋一廛赋注》中也表达了对宋本书价值的推崇:“存亡者,晦而仍出也;起废者,坏而复善也;憭惑者,疑而取决也;条纷者,乱而获理也。四者,居宋椠之大端矣!”
在校勘方法上,黄丕烈坚持“死校”的严谨与审慎,同时兼顾“活校”的方法,既重视古籍版本对校勘的重要性,同时通过校勘来判断版本的优劣,使两者互为支撑,得以在大量的明清抄刻本上保留了宋元版本的全貌。正是因为他对于版本的重视,以及校勘中坚持“书以旧刻为佳”的原则,收藏古书的旧刻旧抄,为乾嘉学派的古籍整理工作提供了版本的依据。
同时,黄丕烈还是一位影响深远的目录学家,他亲手编纂了《所见古书录》《百宋一廛书录》《百宋一廛赋注》《求古居宋本书目》等多部书目,发展了目录学中版本目录一派。
版本学研究学者姚伯岳认为:“搜集散失罕见的古籍善本、阐明古籍版本的授受源流、鉴定古籍版本的优劣真伪和价值大小,构成了黄丕烈藏书活动的主要内容。”黄丕烈的藏书事业是苏州藏书史上的高峰,作为江浙藏书界的核心人物,他的藏书和校书活动对苏州乃至全国的版本学、校勘学、目录学都产生深远影响,被誉为“五百年来藏书第一人”。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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